誰來教我們如何「告別」？從罹癌經驗談分離的智慧

身為一個孩子的母親，在意外發現自己罹患乳癌二後，是如何從震驚、害怕、擔心到能與孩子聊生離死別，目前在在政大擔任助理教授的Joy將與我們聊聊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。

人生中有許多生離死別，從各階段的畢業典禮、談感情分手、工作離職甚至是小孩長大離家，到親友的過世，這些都是我們每個人一生中，總要學習的一課，我們也總要學會告別，又或者能說，人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告別，但在多數人的成長過程中，似乎沒有人教過我們，要如何好好「告別」，以及那些情緒，而Joy人生至今印象最深刻的離別又是什麼呢？

「過往人生中，我在別人眼中都有一個很堅強勇敢的形象在，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，從小到大，內心其實一直有個很深的恐懼，『就是我愛的親人會離開我』，如果一但他們不在我的世界裡頭，那我的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？那是一種對於未知的恐懼，在20幾歲的時候經歷了父親的過世，當時是我在美國攻讀博士的第一年正在準備期末考，我趕不及回國見他最後一面，在接到電話時，我人正好在遊樂園參加迎新活動，從那次之後，在美國的十多年間，我沒有再踏入過遊樂場，因為我會將親人離世的體驗跟遊樂場這個地方做連結，當時是一路哭著回到台灣，再從桃園機場一路哭著回到高雄。」

但由於趕回高雄時，其實後事都已經在進行中了，Joy覺得好像跳過了一些過程，直到後來母親也是癌症過世時，她才真的經歷了完整的送親人離開的過程，當時的醫生會很如實的讓家屬看到母親彌留前的病況，讓Joy與家人們能理解並接受母親是真的正在離開。

「在今年過年前得知自己罹患乳癌二期，雖然還要切片再次確認，但想到自己的父母都是癌症過世，那種恐懼有如排山倒海而來，但我覺得我弟妹也會跟我一樣害怕，所以我不敢將自己的害怕表現出來，故作鎮定、淡然，但其實內心已經在擔心自己才小學的孩子，父母走時我已經長大成人都這麼難受了，我的孩子怎麼辦？而且他不像我那麼粗枝大葉，是一個很敏銳的孩子，我甚至在想像自己躺在一個水晶棺材裡，孩子一直在親棺材，雖然我是要火化，不會有水晶棺材(笑)。」

別讓「擔憂」取代原本可創造的美好回憶

「但有時候老天安排的試煉或考驗，真的很有趣，在過完年後我還沒開始治療的時候，某一晚陪孩子睡覺時，他在剛入睡時忽然開始不斷抽搐，四肢是僵硬的然後眼睛上吊，我立刻扛著他衝到客廳叫我妹妹打電話叫救護車，後來才知道是癲癇發作，但那次的經驗卻讓我意識到，從確定罹癌到這次事件之間，我一直很擔心孩子以後怎麼辦，但也許，有可能是他比我早走，我卻一直在規劃我先走了之後，『要留些什麼保險給他？』、『現在錢還存不夠怎麼辦』，但沒想過如果他哪天比我早走，這些規劃完全沒用，但更重要的是我意識到自己沒有在當下，沒有好好的陪著他，我整個像是被當頭棒喝一樣，我寧可花時間在回憶過往家人離開的痛苦與害怕，或是在擔憂、規劃未來，當然是要規劃，但如果我花很多力氣是在擔憂未來，我其實沒有好好在當下陪伴孩子，其實我們擁有的，真的也只有當下，如果我連我能掌握的當下都沒能掌握好，如果這次癲癇或是什麼小孩就走了，或是從此無法言語、跟我互動，所以我發現，自己不如其實就好好面對，然後珍惜現在在身邊的人，癌症不會因為我的擔心從二期變零期，從兩公分變零點一公分，但我身邊的人會因為我的擔心、包括我自己，而失去很多珍貴的當下，沒有力氣去陪伴愛我身邊的人。」

我如何面對癌症，孩子就如何面對人生

除了好好活在當下以外，Joy也意識到，即使自己留下許多物質準備給孩子，但並有好好的教孩子如何面對，或是成為一個勇敢的人，而教孩子勇敢這件事不是用講的，而是要從父母身上去學習。

「我不知道未來我會陪在他身邊多久，但我想讓他成為一個勇敢有愛的人，是可以理解自己以及他人，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去冒險的孩子，那我就要讓他看見、體驗到，『這樣的人』是一個怎樣的人，去學習成為這樣的人。」

透過以往父母罹癌時，家裡的人避談這塊，Joy思索著要如何跟孩子們開口，因為即使他們不知道是什麼事，但其實都是能感受得到情緒，於是她跟妹妹討論完之後，決定讓自己的小孩以及共同生活的姪子姪女們知道這件事。

「於是有一天我就集合他們，透過之前在三階段學習到的技巧，叫做『定向』，能讓我在做很多事情前能更安定，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及為何而做？所以我就集合他們，跟他們說：『我的ㄋㄟㄋㄟ生病了，接下來會開始做治療』，雖然他們一開始聽到ㄋㄟㄋㄟ生病會覺得很好笑，但繼續認真跟他們說他們就能理解，舉例跟他們說就像牙齒痛要去看醫生做治療一樣，我的治療方式是打針，所以我有幾天可能會很累、很不舒服，會看到我一直躺在床上休息，這時候會需要你們來照顧我，也讓他們知道之後有可能會掉頭髮，結果我真的開始掉頭髮時，他們整個很興奮（大笑）。」

知道怎麼去珍惜，就知道怎麼面對分離

從自己罹癌到跟孩子們溝通，Joy回看過去，最遺憾的是沒有跟父母好好的告別，但這個遺憾也讓Joy更學會珍惜。

「遺憾通常是發生在我當時怎麼沒有好好地跟對方互動，但如果我們是花時間去跟身邊的人好好相處，珍惜眼前的互動，這些時間就很值得，少了擔憂就不會害怕分離。等到分離時刻來臨時，你不會遺憾，當你知道怎麼去珍惜的時候，你就知道怎麼面對分離。」